70年一个巴蜀县城的交通巨变70年中国策
一段回乡路,三代祖孙情。这条路,不仅承载了我们祖孙三代的成长,拉近了我们与外面世界的距离,更是见证了新中国成立70年来的交通巨变。
▲重庆巫山机场。图/重庆发布
文 | 卢云峰
难于上青天的蜀道
大巴山脉腹地有一条河,名叫大宁河。这河即将流经小三峡时,在它北岸有一座千年古城大昌,就是我的家乡。
不清楚大昌的得名是否与大宁河的古名“昌江”有关,但这城与河的命运休戚相关确是事实。河的上游是明清时期十大盐都之一的“宁厂古镇”,所产食盐从水路运至大昌,然后从这里销往陕鄂地区。
千百年来,大昌就是川陕鄂古盐道上一个重要的码头,很多百姓都以贩盐为生。我的祖父便是其中之一,他有一个不足十人的小商队,把食盐贩至湖北九湖地区,回程把当地的布匹贩回四川。全程肩挑背扛,一次买卖下来少则费时一个多月,多则近三个月。
在祖父那个时代,相对于步行,水路交通无疑是最为便利的。大宁河流下去,经过滴翠峡、巴雾峡和龙门峡便汇入长江,汇入口即是巫山县城所在地。从大昌到县城顺流而下只需半日时间,沿途风景如画,但也险象环生。大宁河“一里三湾,弯弯见滩”,最令人胆寒的便是“银窝子”,有民谚为证:“银窝子,银窝滩,十船开过九船翻”。滩陡水急,白浪翻滚,形似白银流淌,加上不少商船葬身此滩,据说水下金银成窝,故得名“银窝滩”。
如果说顺流而下危机四伏,那么逆流而上则是万分艰辛,而且费时费力。当年船本身没有动力,全靠纤夫拉船和船工撑船,需时两天方能从巫山县城到达大昌。这一交通方式千百年来变化不大,小三峡两岸用于拉纤的古栈道便是其见证。
漫长的“站”火车之路
变化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机动船开始在大宁河运行,县城至大昌的回程时间缩短到一天。在三峡水库建成之前,小型机动船一直是往来县城与大昌的主要交通工具。枯水季节,船过浅滩,乘客需要下船步行一段路程。搁浅则是常态,一旦搁浅,一些船工就必须下水推船,另一些船工则用竹篙撑船,大致属于半机动半人力的状态。
三峡水库蓄水后,大昌古城整体搬迁,原址则深潜水底。小三峡段的大宁河不再有险滩,也不再有以前的喧嚣、灵动和节奏感;河面平静如镜,也就没有了顺逆流之分。交通工具也变得多元,除了普通客船,快艇也出现,前者从县城到大昌镇需要七十分钟,而后者只需要三十分钟。以前出行用时以天计,现在以分钟计。
在上大学之前,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邻近的奉节和巫溪,对蜀道难没有太多的体会。1994年,到南京大学读书,方知出入家乡有多不方便。从巫山到南京,坐轮船需要五天时间,如果遇到洪水禁航,那么还需要多等待几天;回程则需要近一周的时间。
大学第一学期寒假回家,我第一次乘坐火车,先从南京到襄樊,然后从襄樊转车去宜昌,再从宜昌乘船回巫山。且不说换乘之苦,单是从南京到襄樊一段坐车经历便让我至今心有余悸。
确切地说,那不是坐火车,而是站火车。时逢春运,买不着坐票。因为以前从未坐过火车,所以怀着好奇买了站票。上车时人太多,根本无法从车门进入,只好从窗户里爬了进去。车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完全为零,没有立锥之地。神奇的是,那些卖凉粉、方便面和矿泉水的小推车居然能顺利穿行其中,每次小车经过便意味着我要金鸡独立或者完全悬空。没法睡觉,连蹲下来打瞌睡的空间都没有。
从此以后,我对坐火车有了心理阴影,所以之后三年宁愿选择需时一周的轮船,也不愿经受那罚站罚觉之苦。轮船让我有一个床位,可以四处走走,看看风景,读读书,跟人聊聊天,倒也自在舒适。舒适的代价就是费时颇多,从家乡往返南京在旅途中的时间需要小半个月,暑假时间长倒无所谓,寒假时间短,经常感觉刚到家又得走了,一直在路上。
被汽车取代的客轮与快艇
1998年,我继续在南大社会学系读研究生,回家的方式有了改变。当时新开通了一趟从无锡到宜昌的火车班次,而且能买上坐票,我终于对火车不再排斥。从南京坐到宜昌只需一天时间,然后再花四个小时坐快艇从宜昌到巫山。从一周到两天,感觉无比快捷。
▲资料图。图/视觉中国
从1998年到2008年,快艇是从宜昌到重庆最为便捷和舒适的交通工具。这些快艇据说自俄罗斯进口,配有钢化玻璃舷窗便于观景,另有空乘式服务感觉十分时尚。快艇在峡中乘风破浪,踏浪而行,十分拉风。以前普通客轮需要三天时间从宜昌到重庆,快艇则只需要十个小时左右。在快艇的冲击下,传统的客轮开始退出客运市场。
没想到的是,其兴也勃,其亡也忽,曾经风头无两的快艇很快也消失了。这次取代它的是陆路交通工具。2010年沪蓉高速重庆段建成,巫山县开始通高速公路。快艇虽快,但是毕竟在水路行驶,完全比不上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。现在三峡航道上已经不见客轮和快艇的踪影,只有货轮和完全用于观光的豪华游轮,家乡千年来基本依靠水路交通的历史画上了句号。
家乡的高速公路建设颇为不易。以前是逢山开路,遇水架桥;现在则是逢山钻洞,不遇水也架桥。沪蓉高速三峡段一半是隧道和桥梁,超过两公里的隧道比比皆是,行驶在其中如同穿过时光隧道。除了高速公路,近年来家乡也开通了若干高等级公路,其中包括大昌至湖北九湖段。
2017年我带着年近九十的老父亲开车到九湖自驾游,父亲少年时曾跟随祖父到此经商,也经常跟我提及早年的见闻。从小我就觉得九湖无比遥远,需数十天方能到达。结果现在一天时间就驱车到了九湖,才发现大昌至九湖的直线距离原来如此之近。父亲感慨不已,而我幼时的时空观则彻底湮灭。
飞机让我发现家乡别样的美
2007年我到北京工作,回家大多选择从北京乘飞机到重庆,然后坐汽车到巫山,全程用时一天。
原本已经觉得很快了,但没想到变化来得更快。今年初,巫山机场建成;8月16日,机场成功首航。巫山机场海拔一千七百多米,形似航母。极目远眺,南侧便是瞿塘峡,东北侧是巫峡,高峡平湖的景色尽收眼底。
我曾经无数次坐船经过三峡,每次都是从江面仰望两岸山峰;现在则可以从峰顶上俯视长江,平视险峰,这种似曾相识又未识的体验从未有过。机场的建成不仅让我可以免受辗转换乘之苦,也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发现家乡之美。
短短几十年,家乡的交通从不变到巨变。巫山这个偏远之地如今建成了水陆空高速交通体系,而且改变还在继续。途经巫山的郑万高铁即将开通,届时从北京到巫山只需六小时,比我高中时从县城回老家所用的时间还要少。
父亲从来都不爱旅行,但是他最近居然计划未来要乘坐高铁,来北京小住几天,逛逛颐和园。看来,便利的交通不只是改变了我们的出行方式和生活方式,也重塑了我们的时空观和亲密关系。
□卢云峰(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)
编辑:李冰冰 校对:李立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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