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砻糠关于砻糠记的介绍
少年青春的裂变,没有壮志,也没有言愁。
题记。
大过年的,忽然就想起五十年前在农场种籽站那一段时光,那一些叫人忘不了的故事。
种籽站,五十年前是一个农场知青点,一百几十号人,清一色的农场本土知识青年。
种籽站前身是农场下属的一个农业科研机构,负责水稻等农作物良种培育科研工作。文革后期,种籽站被作为解决农场知青就业的一个基地,成了一处知青劳动生产场所。
我在种籽站那会儿才十六岁,身子骨瘦小,身高才163厘米,体重52公斤。那时,我们好多人都没有发育,身材矮小,说是已经工作,模样上看怎么也不象是那么回事儿。
我们这一届年龄最小,与最大的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在一起,要相差六七岁。但是政策就是如此,随着毕业季到来,一刀切,编入老三届统一分配参加劳动。那时没有明细劳动法,也没有未成年人不得充当劳动力一说,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文革诞生的劳动者。
我被分配在伙房工作,主事烧开水。
一进种籽站伙房,大门左手处就是我的工作阵地,一只很气派的新式老虎灶。老虎灶由三口大锅组成,一只高高的蒸煮锅,两只大铁锅。蒸煮锅高约一米,直径约一米,靠着宽敞明亮的大木窗,窗外就是两只供应开水的水龙头。种籽站百十来号知青和种籽站的老少爷们,共约二百人的开水供应,都指着这口蒸煮锅。蒸煮锅下面是两口大铁锅,一口用于烧开水,一口用于煮饭蒸面食。
起初,以为烧开水这活儿简单。上手之后才知道,这活儿真的需要勇气、力气和胆量。
大铁锅的水烧开后,需要人站到灶台上,用铝制提桶一桶一桶把开水从铁锅中舀出,倒入高高的蒸煮锅,以备窗外需要者来打开水。
后来知道,烧水这一行的人很有意思,不约而同戏称这种杂耍般提开水动作为翻开水通常,一个大人提一桶开水倒入蒸煮锅的劳动强度并不大。连贯动作是,双脚站立灶台,弯腰,提水,将一桶开水提到腰部位置,将开水倒入蒸煮锅。有点热,但并不累。
一般大人翻一锅开水得十四提桶,对于成年人,这不算个啥事儿。可这工作对于我,确实是个不老小的事儿。咱不是身单力薄个儿矮嘛,提一桶水可费劲儿。人矮,弯腰提桶的幅度要比大人大的多。同样舀一桶水倒入蒸煮锅,比大人费老鼻子劲儿了。
每回翻开水被热气一熏,才提三四桶水,就热的出汗。那汗水来不及擦时,就见几滴清汗掉入锅内,迅即被煮沸,成为开水,一并被舀进提桶,倒入蒸煮锅。
翻开水这活儿确实累人。每次我把一锅开水翻完,紧接着就要往来三米以外的蓄水池,再提十四桶凉水倒入大铁锅,继续烧开水。一连要烧三锅开水,才能把蒸煮锅灌满,得以满足种籽站一次供开水需要。这样一天下来,我的手臂二头肌总是酸酸的。有两次手臂肌肉酸的,吃饭时筷子都拿不住,夹菜也夹不起。
有同行还笑我,哦哟,弗得了!肌肉酸,要长力道了啊!哈哈哈…嘲笑也没办法,工作还得继续干。
不过,肌肉酸,长力气,此话倒不假。大约半年后吧,一次笑话我的工友一把抓过我的手,按到切菜的那块厚厚案板上,说要试试我的手劲儿。我说手还有点酸呢,他不管三七二十一,就要把我的手按到底,让我输。我也只好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一下,输就输,他是大人,我输也没什么。哪知,他愣是没把我板倒。我心想,好像我还有劲没使呢,我就加力。结果可想而知了,那位仁兄竟然输了。他又说换一个手,换一个手还是他输了。
种籽站好些人都知道我小小个子手劲儿大,有几个性子燥的人还找上门,到我宿舍来要和我掰手腕,结果,都是者落败。
此后,我翻开水更来劲儿了,翻开水又快又好。同时,背地里称呼我僵瓣模子手劲大的渐渐多起来。
炊事班政治学习抓得紧。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把一生交给党安排是我朦朦懂懂的力量源泉。据此,时常从心底涌动莫名的内驱力,坚持翻开水从没叫过苦和累。竟然一次也没耽误过种籽站的开水供应。为此,炊事班开会学习时,我有好几次被事务长钱德宝表扬,说我人小志气高,不被困难吓倒。
种籽站伙房烧开水是用砻糠作燃料,砻糠要到四岔河碾米厂才有。农场规定,各单位只要是新式的节能吸风灶,都可以免费到四岔河碾米厂拉砻糠当燃料。种籽站没有专职的拉砻糠人,谁负责烧开水,谁拉砻糠。这拉砻糠的差事,义不容辞地落到我身上,成为我烧开水之外另一项重要而艰巨的工作。
我拉砻糠,靠一辆木制胶皮轮胎平板车。每天上午拉一车,下午拉一车。事务长钱德宝教会我用芦苇编的米褶子拉砻糠,米褶子在平板车上一圈一圈围起来,一边围,一边放,越往上,圈儿越大,装的砻糠就越多。最后,米褶子外边用两根竹竿夹好固定,不让装满砻糠的围子动弹松懈。这个技术运用,可以根据个人能力,尽力而为,每次多装一些砻糠,也就能为伙房多拉回一些烧开水燃料,不浪费一次往返劳动力。
种籽站到四岔河碾米厂约四里地,要爬两个坡,翻过一座大桥。晴天还好,只要多花些力气就能完成劳动任务。要是大风天,雨后泥泞的阴天,就累的很。大风刮起来可以连人带车叫你僵持在那儿。你得与大风抗争,白花力气顶住。要不然,大风要吹的你直往后退。要是雨后道路泥泞,比遇上大风还糟糕,一边走,一边拾掇沾在胶皮轮胎上的泥巴。否则,轮胎让泥巴给糊上,车儿就不能动了。一会儿工夫,就会弄得大汗淋漓,叫苦不迭。
相比烧开水,拉砻糠确实是个累人的活儿。有时上下午两趟砻糠拉回来,腰酸背疼的不行行。
那一年春节就要到了,四岔河碾米厂排队拉砻糠的空前的多。各单位伙房都想给节日多预备些烧开水的燃料,有的单位设法用拖拉机当平板车来拉砻糠。那一拖拉机砻糠,要抵上我十几车。只要拖拉机到场,轮到我老靠后了,有时排队得排到晚上才能拉上。而晚上恰巧碰上时政学习,那是雷打不动的大事,又不能不参加学习,遇到这样的工学矛盾,我也不知咋办才好。
这事儿竟然惊动种籽站所有头头。当时领导之一的张妙贤想出一招,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叫我,让我赶早,抢在别的单位前头拉砻糠。我昨天的疲惫尚未恢复,正在好睡的时候,就听宿舍门啪、啪、啪”地敲响起来,光光,起来,拉砻糠了!”每天如此,总要听到好几遍这样的喊叫,一直到我应声起床。
天没亮,四下里黑咕隆咚的,拉着平板车向四岔河碾米厂走去。脑袋瓜子只犯迷糊,加上大半个夜尽在作梦,起来还感觉有些肚饿。也没个吃的,心想,赶紧抢个头份儿,早早拉回一车砻糠,也好赶上吃早饭。就这样,那些天经常饿着肚子抹黑拉砻糠。有时实在觉着饿了,忽然想起学校读书那会儿,聂岳撼老师曾说过,饿肚唱歌进步快,效果好,叫个‘饱吹饿唱’职业歌唱家都这么练的。”我就唱歌,一路走一路唱。还是感到饿,情急之下也有想到小说《高玉宝》里的情节,周扒皮半夜三更学鸡叫,让长工们抹黑下地干活的故事。但又没辙,无法改变肚饿状况。猛然也有想到政治学习时叫大家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一生交给党安排”嘛,这点苦算什么。甚至还想到种籽站全体开大会表决心时的会场气氛,苦不苦,想想红军二万五”的口号,拼命给自己打气儿。还真来点劲儿,坚持着,一身的虚汗,把满满一车砻糠拉了回来。
谢天谢地,总算熬过了十几天,种籽站伙房后面空地上堆满了我拉回来的砻糠,足够用一个月的。
到此为止,张妙贤也不黑灯瞎火地来叫我拉砻糠了。
后来发生的一件事,让我好像猛长了几岁。
张妙贤找我谈了一次话,说有个重要的政治任务交给我,让当时正在劳动的农场场长吴心荣跟着我拉砻糠。说实话,当时我的政治头脑很简单,一点不懂劳动是个啥概念,就稀里糊涂地开始执行领导交办的政治任务。
我不认得吴心荣是谁,说是农场场长,这才想起五年前我上六年级时那场演出的事儿。那时候,农场来了一批三高知青。听说农场场长吴心荣在大会上说过,三高知青是农场的未来,并指示宣传部门要弄一台文艺节目欢迎他们。农场有关部门给了农小任务,要学校准备几个节目。学校把我参与表演的男女声表演唱《八大员》选送给这台节目。我才得以在大礼堂这么大舞台表演了一把,拽了一次。不是吴心荣发话要搞一台文艺节目,我也不会上大礼堂表演。不是那次成功的演出,我也不会喜欢上文艺表演这档子事儿。
我和吴心荣一起去拉砻糠了。
不知怎么的,见到吴心荣已经显出老态,但是一直笑嘻嘻的样子,我就不忍要他出力拉砻糠。
我对他说,吴场长,砻糠灰尘多,你不用动手,就跟着我走走。吴心荣看看我,笑了。
我怎么能不干活呢?吴心荣声调有些奇怪地回答我。
吴心荣蛮喜欢干活的,还抢着帮活。
平时拉砻糠装车都是我一个人,装车比较慢。有了吴心荣帮忙,装车速度比平时快多了。
大概吴心荣见活尚属麻利,问我,叫什么名字啊?你工作很不错哦。
丁曙光。工作还不行。我回答。
家住哪里?父母干什么工作?
家住照相馆那边。父亲在供销科工作,叫丁俊超。母亲在机关家属组劳动,叫巫云英。我据实回答。
哦,你是老丁的儿子啊。妈我知道,她很能干。吴心荣似乎对我父母亲挺熟悉。
我心想,这场长一点架子也没有。人挺好的,我不能让他累着。
砻糠装车好了,这一车装的特别多。接下来吴心荣还要帮我拉车,还说我人这么小不能把我身体累坏了。我说,你年纪大了,不用你拉车。我拉车很轻松的。说完,我拉上车就跑。吴心荣撵不上我,也只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我。
我与吴心荣就这么愉快地相处了一些天。
每次我们一起空车去四岔河碾米厂时,我会故意走慢一点,好让他走的不那么累。吴心荣好像并不愿意多话,偶尔借种籽站大路旁那一片桃园的景色,以及远处时丰一队已经收割,堆放在稻田里的稻子,就会说一些话。像是喃喃自语,又像是与我交谈。
农场要大搞机械化,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能掌握到一定的技术。还应该搞好副业生产,提高生活。他像在下达一项命令似的说着。
我听他这么说,心里倒涌起一种向往。继而又诧异,他自己都被劳动了,满脑子还想这些事儿,管得着吗。又替他想了想,觉得有些疑问。这样的场长,怎么还要劳动?他是坏人?
反正那段时间我很喜欢与吴心荣在一起。虽然我们之间话不多,我却感到,当场长的,就是与一般人想的不同。听他说话,是需要过脑子想着听的,没感到他说过什么不对的话。
有了时间的打磨,渐渐的,我倒有点尊重起他来了。
看得出来,吴心荣在那些天也是蛮安心的。起码,他有了时间避开那些没事找事的派。
突然有一天,吴心荣没跟我去拉砻糠。听人说,吴心荣让派提溜的,弄到上海批斗去了。
这以后,我也不知道吴心荣究竟被派弄到了哪里。
1970年1月,上面来了精神,种籽站要缩小规模,还要本场土知青和上海洋知青打乱混合编队重组。
种籽站重组方案大体是各分场的土知青实行哪里来,哪里去,由各分场自行安排落实工作地点。总场及附近单位的土知青与新调入种籽站的上海知青,重组成新的种籽站。个别总场地区的土知青,鉴于各种原因,派往各分场劳动锻炼。
那时,我的父亲被集中元华荡办学习班,其实就是进了牛棚母亲遭了罪,被人诬陷关进了派的土。我当然也就成了一种目标,成为种籽站这次重组的个别份子,被派往元华六队,那一处真正的知青队。
有意思的是,本场土知青,被俗称土豆”上海洋知青,被俗称洋山芋”谁都知道,二者的自然属性一个样。
我的前方路,土豆”扔进洋山芋”堆里,会是怎样的状况,会有怎样的日子。继续烧开水,拉砻糠?别人,还是被别人?
我不敢想前方的路,也不敢想命运会怎样说话。
再见了,种籽站。
再见了,拉砻糠。
2017.2.15晚于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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种籽
种籽,读音zhǒngzǐ,汉语词语,指种子。